行云流水般的失去
——观《步履不停》
马维
在我看过的是枝裕和所有的影片里，最喜欢的，就是这部《步履不停》。关于这部影片的缘起，是枝裕和在一次电影节上是这么说的：“几年前母亲病重，我去医院陪侍。每天护士小姐来换药打针，母亲会不住地道谢。护士走后，母亲却要苦起脸抱怨几句：‘水平真差，前几天的护士要比她好多了’。我是从那时候开始构思这部电影的。”
影片讲述的只是一次寻常的家庭聚会，却让人看到了一家人之间那种日常的矛盾，还有长久地存在于他们生活中的隐痛：长子纯平十五年前，因救溺水少年而身亡，忌日这天，祖孙三代照例相聚，为了纪念，更算是一次难得的家庭团聚的机会。分居各处的家庭成员回家来了；失业的二儿子良多不久前刚娶了一个寡妇并带着一个继子；女儿千奈美乐观幸福，却时刻惦记着父母的财产，自己却不愿出门工作；已是老夫老妻的恭平与敏子，守着这间与诊所相联的老屋十几年，三者之间的一个淡淡的故事，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展开了。
影片中，老父亲恭平一直沉溺于自己的医学事业中。原本要继承父亲衣钵的长子，被父亲寄予了太多的希望。但次子良多从小与父亲有些隔阂，对父业也有心无力，就算是失业了，也不想继承父亲的诊所，所以恭平就想将自己的事业传承给毫无血缘关系良多的继子，而良多的母亲敏子，也不忘转弯抹角地提醒良多的妻子要有再生一个的计划，其实是她自己内心想要延续家族的香火。在这里，“步履不停”的主题得到了应和：就算有一天自己停下了步伐，也希望有后人能紧随其后走下去。
敏子这个“母亲”这个形象，显然是整部影片中重点刻画的形象。她操持老两口的生活，数着儿女回来的日子，儿孙回来时，高兴得不得了，来回忙碌，给他们拿早就准备好的吃食，又忙不迭做拿手的点心给儿孙们品尝；她爱和老伴斗嘴，但总是做他爱吃的，还说“不用去叫他，香味出来他马上就过来了”——老伴果然如期所料，循着香味过来了。她跟儿女相处时，爱絮絮叨叨，想到一个相扑手，却记不起名字，就会让儿子帮着一起想。她在乎儿女的孝顺，儿子给她零花钱，她就会笑成一朵花，也会发着呆嘀咕女婿的不是：“吃了饭，睡一觉，拍拍屁股就走了”。就是这样一个老太太的形象，真实而亲切，所以是枝裕和说“我不想把她描述得很坏。虽然她有时候会自私，但是母亲她就是这样的。”
虽然父亲与次子之间的关系略显紧张，甚至总在为了避免尴尬的单独相处而互相躲避，但有一场戏，却显示了老父亲对儿子那种既关切却又不愿说出口的感情，那是午饭之后，所有人都各忙各的去了，留下父亲和次子坐在桌前，对着菜肴，喝着啤酒，却又无话可说。影片中，父亲和儿子之间的交流和表达总是慢了一拍，这样的处理非常真实，也意味深长。其实，整部影片的基调，就是迟缓的：慢慢地用固定镜头和定格画面传达内容和情感，将人物所有的感情都用心地表达在这一天中的每一件小事里，每一句闲话中，以细节动人，引起观众的无限悠思。
影片里还有一段描述，就是他们每年都会在纯平的忌日，邀请当年他救起的那个少年来家里拜访，因为长子的死，一直让他的双亲无法释怀，他们一直无法原谅这个少年，对他只有冷嘲热讽。儿子说母亲：“这样是不是太残忍了呢？”母亲坚持自己没错：“要不是我们提醒，恐怕他早就忘了这件事，我就是要每年邀请他来，提醒他这件事。”父亲说，“我儿子凭什么为他去死？”而母亲敏子，甚至将飞到屋里来的黄色蝴蝶也当做了死去的儿子的化身，只因她听说，“那只黄色的蝴蝶啊，那是到了冬天不会死去的菜粉蝶。到了第二年它又变成黄色回到这里。”当女儿问她：“是谁告诉你的呢？”，她就会假装迷惑地自言自语自：“唔，是谁呢……”
电影中还有一些细节也是很值得细细体味的：父亲在大家拍全家福时自顾自离开，在大家围着饭桌闲谈时，假装没兴趣，低头看报纸，又对老伴收藏的流行月老唱片的行为表示不屑。这些其实都是不善表达的一种暗示，生活中，好像常常会看到这种深爱家人却沉默寡言的父亲。影片的最后，母亲和父亲都离开了人世。儿子又和以前一样，带着妻子、继子和新生的婴儿来到墓前——这次不仅有哥哥，还有父母的坟墓，这时，他才想起那个摔跤手的名字，而类似的遗憾在影片中处处可见：母亲最终没能坐上儿子自己的汽车，儿子也没能陪父亲看一场棒球赛……
人啊，总是了失去了才知道每一件平常事物的珍贵，失去和死亡的主题，因此成为了有着最广泛共鸣的题材，也就不足为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