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着书坐下。年轻的女服务员过来，递给他一张纸片，上面写着：“请问您需要点什么，可以写下来哦~”他有点奇怪，还是依言写下要点的东西。女服务员仍旧一言不发，笑眯眯地拿着菜单走了。
“怎么，你们是无声书店吗？坐进来不能说话，只能靠纸笔交流？”结账时，他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
店主笑了，指指桌子旁边的提示牌——“体谅听障服务员”
“哦——”他恍然大悟，忽然有些抱歉，“我刚才态度不太好，麻烦替我跟那位服务员说声对不起。”
晚7点，正是1200bookshop最为忙碌的时候。这家独立书店在广州小有名气，不算大的店面里面常常坐满了前来歇脚、读书的人。虽然身处闹市，书店却极为安静，甚至本应最为嘈杂的吧台，也只听得到杯碗轻轻的碰撞。所有吧员、服务员全靠眼神和手语维持紧张有序的工作。
是的，这儿的服务员有点与众不同，他们听不见，说不出，只能用文字为顾客服务。
小燕，一个人如其名的乖巧可爱的90后女孩儿，在1200bookshop工作了将近两年。每天中午12点上班，晚上10点下班，10个小时的工作时间开始也让她有点吃不消。
小燕和顾客交流主要依靠手势。她聪明又开朗，很多熟客和她成为了好朋友。
服务员的工作琐碎而繁杂。为客人点单、送餐，清洗餐具、整理吧台，保持书店清洁……其他倒还好，点单送餐这种依靠交流的活儿时常让她感到有点头疼。客人们基本不懂手语，她一般会拿着书店自制的“交流卡”引导他们下单，客人们有什么要求也可以写下来。但是顾客一多，忙乱之中出点差错，就会把A客人的餐点送到B客人那里去，引出些无关痛痒的小麻烦。
小燕把日常对话写在卡片上，直接给客人看，这样交流起来省事又高效。
“客人们知道我是听障人士后，都很包容，不会因为我不懂他们的要求而发怒。”小燕在纸上写道。
不过，她也遇到过蛮横的客人。某天深夜，一个中年男子来店里小坐。也许因为喝了酒，他先是对小燕提醒他保持安静不满，知道小燕是听障人士后，更加咄咄逼人，怀疑她假装残疾人，又吵又闹，一定要小燕出示残疾人证不可。从不叫苦叫累的小燕第一次生气了。
“他怎么可以有那么大的恶意？谁会没事装残疾人骗顾客呢？”小燕皱着眉头，在纸上写。
下一秒，她又笑眼弯弯了，目光在身边的同事停留一会，又在我身上闪闪，抿着嘴，很认真地继续写：“虽然会被误会，我依然喜欢在这里工作。同事们太善良了，他们很耐心地教我工作，跟我聊天，还让我教他们手语。店里所有同事都会手语，都是我教的哦！”
她放下笔，冲我一乐，有点小得意，小骄傲。
刚为客人下单，小燕又在吧台里忙着把洗好的杯子消毒。
工作内容重复而单调，但她却乐在其中。善意与包容冲刷掉她与正常人之间的壁垒，至少在这里，她与街上那些爱笑爱闹的女孩儿没有任何不同。
因为无法像正常人一样交流，小燕在找工作方面吃了很多苦头。她告诉我，朋友们的工作都非常好，有当老师的、有开淘宝店的，还有做设计的。她重重地圈起“老师”，冲我比了个大拇指，满满的羡慕。她只能找一些“不用说话”的工作。比如上一份，在一个手机公司，把出厂手机的玻璃屏幕擦干净。
现在的工作很好很有意义。我可以为别人服务，帮助别人，而且还有好多书看！我很喜欢看书。问及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份服务性的工作，小燕回答。从她满足的笑容里，我读懂了“帮助别人”、“被人需要”对她而言有多么重要。先天听力不足，从小就被给予比正常人更多的照顾或是注目，现在终于能够自力更生。不但自己过得很好，甚至还能“为别人服务”，况且还在一个需要与人交流的岗位——这个她原本就薄弱的技能。也许，语言有时候也不那么不可或缺吧。
她忽然在纸上写下一句：
我喜欢美食、设计、摄影和旅游。和朋友们去厦门、深圳玩，特别喜欢大海。
我顺手写道：“有一句歌词我印象深刻：你问我要去向何方，我指着大海的方向”。
“我能听见大的声音，可是听不懂。”小燕眼神暗了一瞬，马上接着写，“正常的声音，我听不见。不过没关系，我看得到呀！我看书，能知道很多很多的事情。”
她兴奋地拉着我在书店转了一圈，拿起《解忧杂货店》：“东野圭吾的书太棒了！推理逻辑又巧妙又缜密。”又拿起一本《杭州美食记》：“这个是讲小吃的，原来吃也有那么多讲究……”
交流间，她很乐于和我分享她的生活：是权志龙的迷妹，“虽然听不了他的歌，但是喜欢看他跳舞，又帅又迷人”；妈妈总是催她谈恋爱，“有点无奈”；“喜欢喝咖啡，想去学习制作咖啡”；“最大理想是开一家像1200bookshop这样的书店，还要养一只小狗，书架上摆满她爱看的书”……和无数个年轻女孩儿一样，热闹又斑斓。
“最近我常常哭。”她忽然告诉我，“妈妈身体很不好，我担心她。她更担心我。”她的妈妈担心什么，小燕没有直言，我却能猜到。和正常人一样进入社会，自主生活，对于小燕这样的听障人士来说，要艰难得多。
“我现在过得很好，很快乐。”不过三秒，她又恢复了标志性的笑容，一笔一划郑重在纸上写下：
“我要努力生活，让自己过得更好。”
又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残障人士这个群体如何生存，如何学习，如何工作，如何像正常人一样走出自己的人生？作为这个社会健全的大多数，我们究竟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雇佣听障人士”，就是1200bookshop的老板刘二囍为让他们融入社会尽的一份力量。
2015年冬天的一个夜晚，刘二囍在书店偶遇了两位听障人士。其中一个刚刚辞掉了工作，因为老板克扣她的工资。她说想要开一间咖啡馆或书店，招收聋哑人作为店员，不仅可以解决自己就业难的问题，更可以帮助她的同伴获得工作。
刘二囍觉得，书店氛围安静而友善，确实也非常适合聋哑人士工作。就这样，他开始招收弱势群体作为服务员。虽然工作效率可能会降低，但是这些特殊店员很勤奋热情。即便听不见也说不了话，却对每一个人展露微笑。“给她们提供工作的机会，我把这当做是举手之劳。事实上，书店并没有为此牺牲什么。如果只是让我们消耗一点点，却能给对方带来很多益处，我会愿意去做这样的事。”
【图文记者 小马】
【编辑 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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