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绝交,我们都有很多话讲
这是我和我朋友的一些琐碎故事,和这位朋友至今不再联系,无所谓恩怨对错,只是在时间的流离中忽然就淡了。(作者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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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好的朋友不知道,我和她掰了,没吵没打,没哭没闹,反正是一个还未命名的瞬间,我也不记得的瞬间,就掰了。 总之,我现在没有朋友了。 和她交往,没有太多精神上的快乐,我老是诟病她不爱阅读,她也讨厌我文绉绉的说话方式,所以大多数情况下,我们根本聊不到一块儿去。 有的是肉体的温热,呼吸之间、闲聊之间的那一点人气,而且是远距离的,隔着万重山。实际上认识到现在,我们甚至都没拥抱过。 她和另一个比较熟的女生相处时,喜欢抱在一起,但就我们俩从来没抱过。一直到前几年,我都很抗拒任何形式的肢体接触,她可能感觉到了,所以避开了。 我有时会翻看她的掌心,看她那些细腻的纹路,碰她那极好的皮肤。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上乘,白,软,腻,滑,我怀疑“凝脂”就是用来形容她的皮肤的。 不过这却显得冷,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冷,就是单纯的冷。
我有时候嫉妒她皮肤太好了。相反我皮肤很差,尤其是手上的皮肤。“像两面砂纸”,她说的。 可我一点不觉得这是缺点,我像水接纳水一样接纳了它们。不仅如此,我的生命线和爱情线都很长,可以说我看出来了这是一双有故事的手,每一平方厘米都可能有一本传记的容量。 但我看不出她的生命线和爱情线长不长。 也许我要承认从来就没关注过她的生命和爱情。我以为只要把对方的手时不时地放到自己手上,至少友情的标准就已经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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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最开始认识的一段时间,同住在寄宿学校,是一个班的同学。她不吃食堂,说是食堂的菜里有股洗洁剂的味道,所以我们午饭和晚饭都约在校外吃。 吃什么永远由我定,不是我的品味好,是她不爱动脑子,不爱做选择,听天由命,随遇而安。这也因为她跟我不一样,她身边永远有人帮她选择,众多的男孩女孩围绕,她是被众星捧月的一个。 但我身边只有她。 她吃饭有两个不好的习惯。首先是不管上菜的量多量少,永远都要剩三分之一或一半在碗里,没有任何理由。她饭量捉摸不定,但点的时候却又点得不少,常常看着盘子说:剩得好可惜啊,你再帮我多吃一点。 另外是她喜欢付钱,放下筷子就叫服务员,把我的那份一起付了,然后叫我回学校还她。久而久之,我也养成了两个习惯,一是只有和她吃饭时我才不会剩饭;二是和她上街我总是习惯性地忘带钱包。 我们俩都是不爱说话的型,都不追星,也不打听八卦,吃饭的时候两人就专心吃饭,或是各自拿一只手机,有时候面对面坐着,还给对方的朋友圈动态点赞。 她耳朵里老是插着耳机,有时我终于想起要说点什么,一抬头,还得先叫她把耳机取下来才开始说,说完了她也不评论,笑笑,就又把耳机塞进去了。 大多数时间,我们像两个不得已拼桌的陌生食客。但是我很少觉得尴尬,反而我觉得,有时候为了打破尴尬两人装做有话要说,那样子更尴尬。 “生活……实在是没什么意思啊,对吧?”这句话她从头到尾都没说过,我也没说过,但我能从我们之间的相处中领悟到。 生活,确实没什么值得言说的新鲜事啊。多数时候是她扭头看向窗外,我也看向窗外,彼此都不知各自在期盼什么,但这样的走神能逐渐形成一种默契。 所以在她面前,我反而比独处更能整理出一段思绪。我们把各自的情绪、秘密都整理好了,她递给我一张纸巾,我擦擦嘴,两个人走到宿舍的分叉路口,不用说什么再见,像两条自然分流的河,默默走开了。 我记得常有这样的戏码:恋人之间,或是处于暧昧关系的两人,在分开后其中一人总会悄悄打破约定,回头注视对方尚未完全远去的背影,并暗自期待对方也能回头,虽然结果常常是失望,但因为带了悲剧性的色彩反而徒生美感。 可我却不曾在这本可以创造戏剧性的场景里回头,她也不曾。因为她有一次排队站我后面时她说:“原来你的后脑勺,长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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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前面说,我们都是不爱说话的型,在一起时很少说话,这也不太准确。正如爱情一般,任何友情也会有一段磨合期,在我和她的磨合期内,为了取得她的信任,我其实说了不少话。 闲聊除了无意义的对话,就是一些我自身情况的阐述,我的家庭情况,父母的关系,以及他们的关系对我的影响,我做某件事的理由,我为什么总是独自一人,为什么在没有朋友的情况下还是保留了性格里的攻击性,我的一些小秘密,诸如此类涉及核心的东西。 她是个完美的倾听者,从不对任何事作出评价,也不提问展示自己的好奇,你说到哪儿她就听到哪儿,过后也从不把说过的事重提,或是传闲话,别人问她也不说。 同时,她对自己的事绝口不提,直到有一晚她蹲在厕所哭的时候,我对她的事仍然所知寥寥。 那晚她向我提出要去外面走走,我看了看几天前坏掉的一排路灯,那天居然正好亮了,便陪着她到操场上走了不知多少圈。 走的过程中,她跟我讲了许多家里面的事,一如我之前喋喋不休讲的那些,她告诉了我她身上我始终好奇却又不便打听的那一部分。 这是一个绝对明显的表示信任的信号,同时也证明我们不再是普通意义上的朋友,总之是,交心了。 然而感动之余,我难免也失落,因为我是从一开始就毫无保留,是在理性的前提下对她和盘托出。相反她却有太多情绪掖藏的动机。 也许她是对的,至少证明她比我冷静,有些话不像吃饭喝水一样,张嘴就说,有些话需要一个恰当的时机,出口才足以动人。 但这本就不是一个对与错的故事,这是一个你情我愿的故事。 她情愿告诉我,那些藏在孤单岁月里的隐痛,我也愿意陪她在如此冷寂阴森的塑胶跑道上吹着后半夜的寒风。不知东方之既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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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散步加倾诉的活动,后来再发生了几次。比如她的初恋。在遮遮掩掩和我契而不舍的逼问下,她终于承认她喜欢上了另一位朋友的男友,且两人都是我们的同班同学。 我不禁倒抽一口气,一半惊讶,一半也为她担心,那是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高考临近,她不仅没有半分对前途的忧虑,反而在最不恰当的时机里做了高压环境下的“漏网之鱼”。 我不知该如何劝她,也不知该不该劝,我们相处的舒适感就是建立在对彼此的尊重和不对对方做价值判断之上的。
我们约定,毕业后要去同一座城市。 高考后,男生和原先的女友分手了,而她和他还是没走到一起,他们去了不同的城市,删掉了彼此所有的联系方式,双方都把此事当做一个关在黑屋里的怪物不愿提及。 而那个本该是最轻松放纵的暑假,她却把自己关在家里切断了和朋友们的一切联系。只有一次她打电话给我没接到,打回去已经关机了。 终于在假期的期末,我们俩约在一家烧烤吧吃饭,重新提起这件事,她平静了许多,只说当时太压抑太冲动了,男生事后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她身上,让她在朋友面前抬不起头,也觉得后悔。
但是一切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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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她在考试中超常发挥,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我们终于可以去同一座城市读大学,迎接新的生活了。
在那间狭小的空气中流动着啤酒和音乐的摆放着暗红色沙发的隔间里,我们再次做了倾心之谈。 聊爱情,聊对婚姻对家庭的憧憬,聊大学的规划,聊以后的梦想。聊到最后我俩的眼睛都亮晶晶的,坐到一张沙发上,手臂和手臂靠在一起。她有时会把头放到我的肩膀上,但我们没有拥抱。 虽说在同城,但两所大学隔得不算近,没有直达的地铁,需要转两次公交换乘两条铁路线,坐出租也经常堵在半路不上不下,每次周末早八点出发,见面已是十一点半,吃过午饭,要么逛街要么看看电影,下午五点就不得不原路返回,不然赶不上七点半最后一班公交,每次相聚都是精疲力竭。 加之上了大学,专业有别,社交环境不同,对未来的打算也渐渐明晰,一种从这座城市走出去以后就不会再有交集的割裂感越来越强烈。 每周一次的相聚在一个月后开始冷却,发展到大姨妈似的每月一次,再到“每逢佳节倍思亲”。
交通工具的繁琐或许是一个充分的理由,但科技却剥夺了大多数情况下我们为失联寻找借口的资格,先是QQ里不再出现对方的互动,再到朋友圈也在某些消息上设置了分组可见,微博更是了无音讯,为了避免对方远距离传输的生活上的牢骚,
我们终于先后取关了对方。 偶尔的午夜电话再也不是畅谈的电波,“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之后,是意料之中的忙音。看到未接电话的提醒也无动于衷,两个星期后才忽然想起上一周你给我打电话是要说什么? ——没什么,应该是手机放兜里不小心碰到了。 ——唔……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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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经送给我一颗空心的玻璃球,里面夹着一张纸条:因为易碎,所以才须倍加珍惜。
就那样,没有特定的时机和事件,我和这个水晶球的主人分手了。
我们退出了对方的现在,也极少问起彼此的将来。只能记得在青春期那段最漫长绵密的时光里,我总说她神经大条,她总指责我不要太过敏感。
我没有告诉她,我喜欢那个球,但从来没在出远门的时候带上。因为它易碎,似乎被冷落被放在角落,才最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