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远征?”
“远征。”
美景
二
到信阳那天晚上,暴雨倾盆,南方已是一片洪荒。
2016年七月,我们全体队员一共八人,各自收罗好自己的装备,宛如一个个奔赴战场的战士,打着“青春无悔”的旗帜,向着南方前进,准备骑行进藏。或许我们还真的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各个激情饱满,没有一丝的忧虑和忐忑。
也就在火车停下来的那一刻,似乎大家才意识到什么。
俊鹏翻着发着荧光的手机,突然说道:“坏了,今年是骑行最糟糕的一年,南方一直在下雨,川藏线一直在塌方,我们的滇藏线呢?”
“为什么会这样?”我感受到了一种黑夜即将侵袭而来的恐惧。
“厄尔尼诺。”队长压着声调说。
“厄···厄尔尼诺?”我以为它只是存在于地理书上,没想到今年就是厄尔尼诺年。
突然列车广播响起:尊敬的各位旅客朋友们,由于前方突发洪水···我们即将返程···为您照成的不便敬请见谅。
“什么?天哪!我们在这停了三个多小时,竟然还没出河南省又把我们送回去?!”我真不敢相信还能遇见这种事情,这还是我人生第一次坐火车没到目的地又被拉回出发点的情况。
“我们怎么办?都说了已经出发了,又让我们回到哪里?”
“武汉桥塌了,手机上说的。”俊鹏有些紧张。
“没事的,乐观点。我们一定会去的,只是多等一天而已。”队长看了看熟睡的其他人。“还睡呢?!起来了,起来了!我们启程回家了!”
路上的人,路上的事
三
丽江,这里是一片晴天,棉花糖般的云团,不停地翻滚,耳畔此时又传来了洱海的浪涛声。
我们终究还是踏上了云南的这片土地,厄尔尼诺在哪儿呢?前几日的阴霾,被大理和丽江的和风一扫而光,似乎骑行的路上除了一些费力的坡路,其他的都还怡人。
在名叫“车轮不息”的青年旅社里边,遇到了很多人,有网易音乐的注册歌手,有大学的老师,也有和我们一样的学生··· ···
“你们从哪里来的?”他就是一位教体育的老师,清瘦黝黑的脸庞犹如铁打的一样。
“河南。”我有些激动地答道。
“大学生?”
“嗯,河南财经政法大学。”
“你们为什么选择今年来走滇藏线?不知道今年很不好走吗?川藏线已经死了好几个了。”他的笑容很奇怪,有些僵硬,又似乎充满了关怀。
“哦,不知道,总觉得应该去一次的,我感觉也没那么危险吧。”
“你感觉?你才走了多少路?你的感觉还多着呢。”我似乎觉得他有些咄咄逼人了,我沉默了一会儿,心里想着:省省吧,倚老卖老的家伙。
“今年是长征胜利80周年,我也以为你们是为了···长征胜利纪念日你知道吗?”他突然又讲道。
我翻弄着《海子全集》有些局促地回道:“是吗?不知道诶。”
“唉,总要记得些什么,忘记历史,抛弃精神就等于失去生命的土壤与灵魂。没有灵魂的生命是走不远的。如果你们理解长征精神,或许接下来你们就会好走一些,如果你们不能,你们···也将会逐渐明白它的所在意义。”
当晚他帮我们检查了车子,叮嘱了我们几句,要记得一定不要留下任何一个队员一人行走,遇到什么情况一定要保持信念,努力克服,不要激动,不要亢奋,高原看似平静,其实它是平静地凶猛着。
我突然感觉他也是那样可亲的,他说兴许还会再见。第二天,我们便首先出发了。
通往雪山的路
四
白马雪山,这是第一个让人难以承受的苦头。
雨不停地打在身上,雨衣外边湿漉漉的,里边也是湿漉漉的犹如被涂满了一身的黏漆一样。坡路从远处看去让人感到绝望无奈,单车也被泥泞裹挟,发出嚓嚓的响声。
“我感觉骑着总没推得快。”我吁吁地说。
队长递给我一杯热乎乎的葡萄糖水,“你,你感觉得还多着呢,只能说推着是挺轻松。”
随着高度的逐渐攀升,我越发地发现自己的体力越发的不支,头痛的要死,眼前总是发胀有些恍惚,我仿佛感觉走进了生命的临界,我感受不到体温,身体木木的冰凉。我停了下来,其他人也停了下来,昏沉地坐了下去。
雨水越来越凉了,针刺一样打在脸上,但我却依然仰望着灰白的天空,似乎很喜欢这样,大概只有这样我才会有活着的感觉吧。
“快起来,你越是停下来,你就是越不想动。咱们这样的状况晚上要很晚才可能到达目的地。”队长挨个踢了踢我们。
“我想我高反了。”突然雨水变成了雹子,噼里啪啦地打在身上,阵阵的疼痛让我挣扎着起来,看着垭口的地方一片白茫茫,我开始想着:我究竟来干什么了?
白马雪山的垭口,我还是蹬了上去。是的,我看见了雪山被云雾缭绕,地下一片鲜草黄花,远处一支帐篷安静地扎在那里,一头龙钟的牦牛傻傻地不停地咀嚼。我躺了下去,静静地有些思念远方的家乡。
我曾未如此地怀念过往,就连过去的几天里都让我为之怀念万千,我想起了那个铁青色脸庞的体育老师,“人总要记得些什么”这句话突然变得那样的明亮起来。我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无论有着多么明确的目的地,也无论有了多少无所畏惧的勇气,目标还是一样的很难达成,总是缺少了什么,但究竟缺少着什么却是仍旧一无所知。
从白马雪山上下去,车速快的让我有些恐惧难安,手一直紧绷着,不停地捏紧了刹车,却又不敢一直控制着,唯恐刹车线一不小心崩断了,让自己跌下山崖去。但飞快的速度让我渐渐地清楚起来,胀痛的脑袋也缓解了许多。走到山下我的手已经丧失了知觉,任何一根手指都要经过艰难地控制才能动弹起来,一时间我真想大哭一场。
五
兴许我们还会再见的。
这句话像是活生生的预言,我们又遇见了。在翻过比白马雪山更恶劣的梅里十三峰,我们又遇见那位老师,但没有人认出来他。
路过德钦的主街,很多人都朝着一个人看去。他上身穿着冲锋衣,下体是件残破的骑行裤,裸露的小腿上缠满了绷带,头上和左手也是缠满了绷带,仅仅是露出的狭小的脸颊也是布满了血丝和淤青的黑褐色。路边有人轻声耳语道:这个骑车的摔得真可怜。
我不敢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甚至不敢看他一眼,我怕看见脆弱让我无法承受接下来的行程,仿佛是一不小心就会看见自己的影子一样。突然也发现原来自己也是这么的害怕,害怕受伤,害怕死亡,害怕不能忍受的疼痛。
“你们赶过来了。”那人僵硬地举了举右手平静而又有些吐字不清地向我们说话。
是的,那就是他。谁也没想到他早已奔在了我们的前边,谁也更没有想到他遭受了意外。我们在德钦住了下来,一直住到他离开云南回家之后。他最终没能走进西藏,其实过了德钦和飞来寺下一站就是西藏的千年盐井。
他留在德钦的三天,我们一直照顾着他,我和队长同他住在一间拥挤的小房子里,里边除了放进两辆自行车以外再也放不下其他东西了。
他说他已经很幸运,只是有些脑震荡,门牙掉了两颗,左手粉碎性骨折和一些程度不同的擦伤。
“我不知道我在路边“睡”了多久,当我爬起来的时候,感觉嘴里没有了知觉但清楚它一直在出血,我以为我的牙齿至少掉了三颗,我真幸运只是掉了两颗。”他呼呼地笑了起来,那笑纯粹是靠喉咙发出来的,舌头和面部已经不能配合他的达观。
临走的那一夜我们聊了很久,他一再告诫我们:“不要丢弃任何一个人在后边,当你们团结在一起所有的困难和意外都会被化小,温暖和信心要靠彼此才能给予。也不要灰心丧气,我只是一个意外,我相信你们一定可以平安抵达拉萨。但你们要记得要带着魂走接下的路,没有灵魂的人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他只是危险的肉体。我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我知道我逃不过这一劫,我太过轻浮,太过相信意气和本能。当你的精神开始轻浮开始不敬畏没有信仰,肉体就成了危险的符号。你们都是大学生了,我想你们能够明白我的意思。”
“起初我以为你们为了纪念“长征胜利八十周年”而发起的远征,但我很失望你们只是怀揣着青春的冲动与本能。但现在我也意识到我要求的太多了,连我自己也无法控制让自己始终心怀信仰,何况你们呢?我仍希望你们懂得当心里充满信念与精神,你们就会变得更加强壮,也更加的安全。”
那一夜我体悟了很多,我也终于发觉了我们缺少了什么。勇气和目标不能完美的组合,还要有精神。
尾声
送走了他,队长说:“我们也走吧,让我们重新开始。”
“长征。”我宁静地说。
“长征。”其他人也异口同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