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漠漠孤烟
（我在医院得到很多好心人的照顾）
在医院住了近两个月,我身上的伤基本好了，就是腿上骨折的地方还痛，走路的时候使不上力。医生说不要紧，再过半年就能完全恢复。
这一天，那个叫张所长的警察又来了，还是询问我曾经问过几多遍的老问题：你的家在哪里？你的父母是谁？
我除了晓得自己现在叫黄贞，又能说些什么呢？
实在问不出其他结果，张所长跟医院方面商量，他们经过认真全面地分析，认为我可能是一个孤儿或者流浪儿童。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为我治伤花掉的一万多块钱医药费只好暂且由医院承担，等警方抓住了肇事司机再追加司机的赔偿责任。他们还做出一致决定，要将我送到当地的收容所去，让民政部门协助派出所继续寻找我的父母，如果实在找不到，就送我去福利院。
这个决定是一件具有轰动效应的事。
医院里的医护人员和经办案件的警察听说我是个孤儿，牵动了一根根无比善良的神经，院长和主治医生也不再因为医药费的事对我凶巴巴的，而且还在一个较大的范围内发动了一次献爱心捐助活动，让医院里的员工和派出所警察给我捐衣裳，又捐了钱，说等我找到父母以后就可以用这笔钱扯车票回家，还可以继续读书。当然，这场善举是有前提的，尤其是医院，他们付出了很多，在得不到应有的经济效益的情况下首先考虑到通过这件事扩大医院的影响力，扩大院长和主治医生们的知名度。
关于扩大知名度的事，院长和几个主治医生规划了一整天。捐助活动后的第二天，医院出面请来曾经调查车祸的警察和当地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有记者，有导演，有主持人，连灯光师和摄影师都请了，一大群人围住我，专门为我制作一期节目。
（录制节目的现场一般都这样布置）
节目的前半部分是采访，主要由警察、院长和主治医生们讲话，讲他们如何侦察通缉肇事车辆，如何帮我寻找父母家人，如何发扬白求恩精神抢救我，如何在并不宽余的财务上拨款支付我的医疗费用，等等等等。
节目最精彩的部分是捐款，为了把捐款捐物的场面重新再现一遍，他们搞了一个模拟捐助，让捐款的警察和医护人员每人举着一个空信封，排起长队往一只长方形捐款箱里投。摄影师把模拟的全过程录下来，通过剪辑加工，还要配上解说词和背景音乐，到电视台播放的时候就是爱心捐助的实况转播了。这个过程有点像我长大以后才晓得的文艺节目彩排，虽然场面很隆重，却总跟事情的真相有所出入。比如这次捐款，他们每个人的空信封上都写着二十元或三十元，排队录像的将近一百个人，而我实际得到的捐款却只有六百多元。并非我人小心贪不懂事，对别人的爱心捐款也要斤斤计较争多争少，只不过我读学前班的时候算数最优，不但会算加法减法，简单的乘法除法也难不倒我。许多年后我才想，宣传是宣传，很多人只需要精神安慰，并不想了解真相。我实在不应该和一根根善良的神经算这笔帐。
到节目的最后阶段，那个穿戴又洋气又漂亮的女主持人拿着喇叭（麦克风）让我对准镜头讲话，谈一谈我得到爱心捐助后的感受。又让我一遍又一遍地对着镜头说谢谢。又让我讲一讲流浪社会的不幸遭遇。为了突出节目的艺术效果，导演还说需要把我的童年表现得苦难深重，他要求我一瘸一拐地在镜头下走几圈给大家看看，说观众看了以后会博得更多的同情……
我从来没有经见过这种场面，除了学着女主持人的样子羞答答地说几句谢谢，哪里会讲那样多话？而且我根本不想在这样多的人面前展示自己走路一瘸一拐的样子！于是我在镜头前只走了几步，就定定站住不动了，因为紧张和惭愧憋得满头大汗，还差点尿裤子。
（尽管我内心非常感谢善良的人们，面对镜头却说不出来）
电视台和医院方面对我的表现很不满意，他们都认为我太忘恩负义了，白白受了这样多的照顾，却连一点感受都讲不出来，还拒绝宣传他们的崇高精神和光辉形象……据他们私下里说，像我这样好歹不识、油盐不进的娃儿真是岂有此理！
本来弄得很兴奋很隆重的节目录制现场就这样被我拒绝协作的沉默态度浇了一盆冷水。为了打圆场，女主持人说了这样的结束语：观众朋友们，大家已经看到了，这个小妹妹就是经医院抢救过来的残疾儿童黄贞，根据观察，她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晓得，自己遭遇车祸的经历也讲不出来，很有可能这里有毛病。讲这句话时主持人翘起纤纤如玉的兰花指指着我的脑壳，着重强调了我是疑似智障儿童。为了尽到新闻媒体人的责任，她还不忘记深情万状地呼吁：如果有观众能提供黄贞的家庭地址或者她父母亲的线索，请与电视台联系，我代表这个小妹妹感谢大家，非常感谢！
节目就这样虎头蛇尾地录制完毕，没有收到预期的宣传效果。医院方面对我的态度立即冷淡下来，简直把我当垃圾废物一样，恨不得立即将我扫地出门。
是啊，我早就该离开医院了。现在已经是暑期，如果我和黄牛哥哥还在学校读书，现在也该放假了……想到已经不在人世的黄牛哥哥，我伤感起来，真心希望自己进了收容所以后，能有善良的人快些帮我找到胡子伯伯。我在医院住了这么久，也不晓得胡子伯伯的病可好了？
（未完待续）
（我记挂着胡子伯伯，想回家了）
作者简介：漠漠孤烟（鄢晓丹，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金昌市作协小说学会副主席。作品发表于各文学刊物，出版长篇小说《我在轮回中等你》、中短篇小说集《蝶之城》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