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勒比海盗》作曲曾与陈凯歌合作,还包揽北京奥运闭幕式音乐

音乐
影乐志
2017年05月30日 0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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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们一起,关注电影音乐一百年

文 | 哈利·波菜

采访 | 孙新恺

好莱坞电影音乐行业伴着90年代复苏余力偶尔发力的2003年,《加勒比海盗》原声带里的一首“Hes a Pirate”风靡大江南北——在那个网络资源相对匮乏的年代,影片在国内上映后很多年,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熟知这首音乐,在那部仅仅128M容量的MP3播放器里还保存了很长时间。

这就是电影音乐的魅力。

包括这首曲子在内的整部《加勒比海盗》首部曲的音乐署名作者都是Klaus Badelt,一位当时在好莱坞Hans Zimmer工作室起步数年,刚有点小名气的作曲。虽然他和Hans Zimmer同为德国人,但人们总是以为是因为“老乡”的关系,他才有此机会来到美国,来到好莱坞。但事实上,所有他与电影音乐的相遇并非如此。

我只有一本高中毕业证,和一本驾照

“我学过钢琴,学过长号,还学过一些乐理。”

还没去到美国之前,Klaus Badelt凭借之前业余的基础,曾在高中毕业后尝试过去德国的音乐学院深造,但他最终连入学考试都没通过。“那些学校压根不想要我,”他对此过往依然有些不甘心。

“我虽在德国上过学,但所接受的教育不过是掌握一技之长罢了。当时浑身上下我也只能拿出一本高中文凭和一本驾照。”于是他打算先在别的行业找点出路,以后再去追求自己音乐事业。

80年代末,正遇上个人电脑刚刚兴起之时,他敏锐地和朋友一道开了家电脑公司。刚创业的时候,公司还挺成功,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音乐创作追求一直存在, “我总是跟着直觉走,我倒是希望能告诉我自己每一步都是深思熟虑计划好的,但真不是那样。”

抱着这个初心,Klaus Badelt很快卖掉了自己拥有的那部分公司股份,拿着这笔钱走上了自己梦寐以求的音乐道路。

能在当时进入德国的影视音乐创作圈也并非易事,“跟好莱坞差不多,都是十分封闭的。”他把能进入这个圈子归结于自己的“幸运”,“在德国,我遇到的一个行业中人,是我一直找他不放弃,最后才终于进入。”因为是新人,在圈内的机会也有限,除了寥寥几部德国电视剧配乐以外,他在那时几乎没有留下太多作品,起步也都是在打杂中度过。但Badelt一直努力,希望能够在这个行业里留下自己的印记,等待着更好的机会到来。

一次阴差阳错的偶然

90年代末,德国的行业竞争也已经相当激烈了,“其实在这个行业里,各地的竞争激烈程度不相上下,在美国,也有很多的音乐工作室,但水平更高一层次。”

借着一次在美国度假的机会,Klaus Badelt计划参观一些在洛杉矶的音乐工作室,“而Hans Zimmer的Media Ventures(注:后因纠纷,在2003年底改名为现在的“Remote Control Productions”)工作室正是我去敲的第一扇门。”

其实外人是不能随便进Media Ventures的,但Badelt对此并不知情,径直就这样走了进去。不过结果让他大吃一惊,这次意外的闯入让他得到了一份在里面为期一周的实习机会。

在这次短暂的实习之后,Media Ventures再次向Klaus Badelt伸出了橄榄枝,不过这次时间更长。Hans Zimmer的助理对他进行了一次简短的面试,“他觉得我挺不错的,便问我是否有意向在那里做实习,我当然愿意了。”

但Klaus Badelt深知,在Media Ventures,邀请并不是真正看中他有多优秀,“在那里没有‘你很有才,就会很器重你’这一套,一切都要从头来过,但我已经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了。”所以他转身回德国卖掉了那边所有的工作器材,几周后便来到了洛杉矶。

在那里,我泡了一年咖啡

和德国一样,初进工作室意味着所有的勤杂工作都需要新人来做,“这么说吧,我在那泡的咖啡是一流的。泡咖啡、洗厨房、倒垃圾,这些一做就是一年。实习生来了又走,走了又来,竞争挺大的。别人都劝我不要继续了,但我却一直坚持着。大清早就过去,到了天黑才离开。”后来也有一些从德国来的人去工作室找Hans Zimmer面试,当他们得知Klaus Badelt之前在德国的从业经历,都很吃惊他一直能在这里干杂活呆这么久。

“因为我觉得在这里的机会更多,德国则十分有限。”

终于,在1998年梦工厂的那部由Hans Zimmer配乐的《埃及王子》(The Prince of Egypt)里,Klaus Badelt得到了自己在Media Ventures工作室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创作机会,虽然只是一位填充音乐(Additional Music)作曲。具体的说,就是影片主作曲把音乐主体创作完成后,需要这样一位作曲去填补因为成片剪辑修改而造成的音乐空缺,协助主要作曲将音乐完成。

“当今的制作周期越来越短,但对音乐量的需求却越来越大,对音乐小样、编曲、配器的期望值越来越高,修改也越来越频繁。”90年代末,当一切尚未数字化,录像带依然是主要视频载体的时候,Klaus Badelt曾在一天内收到一部电影的三盘录像带,也就是三个不同的版本需要改动音乐。“我们一收到录像带后就开始看,不久就说有了新版本,3小时后新版本的录像带就送过来了。你能感受到制作量很大,作曲量很大,时间却很紧。没人帮忙真不行。”

从《埃及王子》开始,Klaus Badelt在Hans Zimmer手下给《珍珠港》、《角斗士》、《汉尼拔》等很多知名的作品写过填充音乐。他来到美国的第一部独立作品,是2001年的一部叫做《终极时期》(Extreme Days)的电影,“可能没人听过这电影,但这电影是我独自负责配乐的一部长片,尽管最后几乎没给我多少工钱。”

期间他也得到了少量的独立创作机会,其中就包括音乐大获成功的《时间机器》(The Time Machine,2003),还有一部《K19:寡妇制造者》(K-19: The Widowmaker,2002)的音乐口碑也不错。但从填充音乐作曲,成长为一部长片的独立作曲,在Media Ventures工作室里难度极大。“你有能力去创作是一码事,能得到主作曲家的赏识又是另一码事。等到你得到好莱坞体系的信任之后,又是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只是在Klaus Badelt踏入工作室大门的那一刻起,他一直都希望能够写点真正属于自己的音乐。

成也加勒比,败也加勒比

写完《时间机器》一年后,《加勒比海盗》的制片人Jerry Bruckheimer找到了Hans Zimmer,希望他能够为这部迪士尼的新片创作音乐。Hans Zimmer正给《最后的武士》写音乐,因为作曲独占合约的限制,分身乏术。再加上《加勒比海盗》已经经历了一次作曲换人,因此音乐创作时间非常紧张,尽管片方希望他本人能亲自参与,但Zimmer对Klaus Badelt报以了极大的信任。

“Klaus能胜任,相信他。”Zimmer当时这样说。

Hans Zimmer 虽没有完全参与,但也“偷偷”给《加勒比海盗》写了一些音乐主题,“跟他在这部作品是一个十分紧密的合作过程。” ——Klaus Badelt并不是像之前那样,以一位填充音乐作曲的时候身份参与其中,“从第一天起我就是主作曲家”。他的任务除了创作,还需要将所有的主题汇总后进行再加工,这也是在一个高度紧张的项目里,音乐团队协作必须处理的事情。

仅仅三周的创作周期让他有点喘不过气,“记得在周五第一次看了这部电影,下个周一我便要拿出所有音乐主题,30天后,载着拷贝的卡车就得开去电影院了。”在那段时间里,他“每天用咖啡填肚子,凌晨2、3点睡觉,不到3小时,早上5点就起来继续创作,一班又一班的人来帮忙,编曲的编曲,配器的配器。”

而影片本身又是一大麻烦。“当时我们觉得这片子可能会烂,因为它问题特别多,”最后的30天内,电影还被重新剪掉了20分钟的素材,而这部分的音乐Badelt却早已写完,因此所有写好的音乐不得不被全部拿掉,“简直是场灾难。”

没想到影片上映后却出人意料的好,倒是和他如今的一些电影项目形成鲜明对比。“我现在创作的时候会觉得这片子完全没问题啊,但出来之后就是不理想,我想这也是电影迷人之处吧。就像去年的《勇士之门》,片子其实不错,角色间也都挺有化学反应的,整体也没啥硬伤,但谁能料到呢?”

至于那首风靡一时的“Hes a Pirate”,这段创作经历对他来说早已模糊。其实早在Hans Zimmer提供给Klaus Badelt的主题构思小样中就有 “Hes a Pirate”的雏形,但经过Badelt的创作,目前我们听到的最终版本和早期的版本早已大相径庭。也正因为这些无法具体量化的团队创作,给他后面带来了无尽的麻烦。

“我真不敢把它称之为‘创作过程’,基本上就是马不停蹄地跟着直觉写。我也希望能挤出一些艺术上的考量,但真想不出来。我参与过的一些其他电影也是类似,写作的时候自己可能不喜欢,但后来回过来看会发现居然还不错。”

忠于自己,这才是我想取得的成功

《加勒比海盗》上映之后大获成功,全球6亿多美元的票房收入,音乐的口碑也是让人羡慕不已。“但那时候简直蹊跷,接下来半年时间里我居然一个项目电话都没接到。”

对于这之后的往事,Badelt并不太愿意详细提及,“我不爱提那段事儿,发生的已经发生,”事实上,自从《加勒比海盗》以后,这位一直有着音乐梦想的德国作曲,正与好莱坞渐行渐远。因为《加勒比海盗》音乐创作的署名问题,加上这个项目中始终无法理清的大型团队创作模式,他与Media Ventures之间发生了一些矛盾。

不仅如此,当时的工作状态也让Badelt觉得和来美国的初衷越来越不一样,来到美国能有着大把的钞票和奖杯并不是他的目的。“感觉整个工作室跟我就八字不合,在Media Ventures,你几乎无法获得任何人脉,因为总是活Hans Zimmer的阴影下。”其实,当初如果没有卖掉电脑公司的股份,他赚的钱会比现在多,然而他坚决卖掉在德国电脑公司的股份,又抛下之后在德国的音乐事业来到美国,“我不是一个追逐事业的人,说想去做艺术家又有点装,我只是想做自己钟意的事情。”

“忠于自己,这才是我想取得的成功,”他补充道。

离开Media Ventures后,他和John Powell、Harry Gregson-Williams、Mark Macina那些早已单飞的作曲一样,也有了自己的资本去做自己想做的作品。“我不想重复自我,不想一次又一次单纯给动作片写音乐,我更想扩展视野,和那些喜欢的导演合作。”

跟陈凯歌的合作

是我这辈子最美妙的一段经历

从Media Ventures出走后,加上之前的纠纷,Klaus Badelt在好莱坞的机会越来越少,他开始把业务重心转移到欧洲和其他地区。

2005年,曾与陈凯歌一起合作过《和你在一起》的制片人Ernst Stroh偶遇Klaus Badelt,便计划邀请他为陈凯歌正准备开机的一部东方奇幻电影《无极》创作音乐。陈凯歌当时也希望影片剧组阵容能够国际化一些,因此他邀请了很多日韩演员,还有欧美的幕后参与其中。

在接触《无极》之前,Badelt对中国简直一无所知,“别说电影行业了,我对中国的音乐、乐器更是一窍不通。”但陈凯歌和他的初见面并没有太多地聊起电影,而是跟他拉家常,谈政治,甚至提及文革回忆,先让Badelt了解中国的社会和生活。

来到中国近半年的时间,Badelt都还没有正儿八经开始创作,而是在陈凯歌安排的私人导游带领下游历中国,“我花了五个月去了很多博物馆,拜访了很多少数民族的村落,观看了很多民族舞蹈,甚至跟云南省省长一起在湖里游过泳,这段经历简直不像是真的,让我吸收到很多中国民族音乐、歌曲、乐器的知识。”

最开始到中国的时候,Badelt用自己觉得合适的思路写过几段,但都被陈凯歌退回了。在这之后他才明白,“陈凯歌请我来不是让我写中国音乐的,不然比我合适的人多了去了。他想要更国际化的视野,更多人能听得明白的音乐。一个德国人在好莱坞打拼后来到中国写的音乐,这就是那个视野。”

这样纯粹的创作一直都是Klaus Badelt心中梦寐以求的,但“从美国这边从职业角度看来,并非明智之选。但如果把职业代替艺术创作放在首位,那么作品就有问题了。只是在这个行业中,你很难刚正不阿地做事,万事钱第一”,Badelt这样看待职业和艺术间的矛盾。

虽然在《无极》制作后期,因为创作周期紧张,又回到了他熟悉的好莱坞赶工模式,但每次回想起这段经历,Badelt总是赞不绝口,“跟陈凯歌的合作是我这辈子最美妙的一段经历,他让我明白了一定要去做自己能得到享受的事,而不是去做对职业生涯最有利的事。”

我十分骄傲

在世界的另一端

感受到自家的待遇

因为《无极》音乐的成功,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音乐团队找到Klaus Badelt,邀请他作为团队中唯一的外国作曲加入。他和中国作曲家卞留念一起包揽了长达数小时,几乎整场闭幕式的音乐。“可以在世界的另一头感受到自家的待遇,被他们接纳,我感到十分骄傲。”

奥运会后,虽然工作重心依然在欧洲,但他还会时不时的收到一些有中国资本参与的电影项目邀请。比如2010年由巩俐、周润发和一票欧美日本演员出演的电影《谍海风云》(Shanghai,2010),还有2012年夏伟导演的一部《纽约客@上海》(Shanghai Calling)这样的都市题材。虽然口碑都一般,在他看来也算是不同题材和创作方式的尝试。

2015年,Badelt参与陈凯歌新片《道士下山》的消息很早就在中国的媒体上公开,只是10年后,一切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有了外资的参与,影片的话语权早已不再是陈凯歌一个人的了。“我根本没开始创作,只是去中国待了一周参与讨论,但片方给陈凯歌施加了不少压力,他不得不做出让步,那时候陈凯歌挺绝望的,因为不能拍自己想要的东西。”

“当一部作品已经不再是预想的那样,还需要应付很多额外的问题的时候,我就决定撤了,因为我并不是冲着钱去,而是为着兴趣而来。”之后这部片子找到了另外一位叫做George Acogny的好莱坞作曲,并没有泛起一丝波澜。

事后Badelt对这部片子评价说,“我不能说这部电影不好,但你看得出里面已经没了陈凯歌的影子。它很好的展示了西方制作人怎样对中国作品作出强压,影片虽被投放到了一个庞大的市场,但当你处处想着如何能讨好市场时,片子就肤浅了。”

“即便陈凯歌现在坐在我旁边,我也依然会这么说。”他强调道。

在卞留念的帮助下,Badelt奥运会期间在北京有了间自己的小工作室——虽然现在已经搬到了别处,每当他有中国项目时,都回到中国采风,然后在工作室完成创作。“得到中国业内的认可,我觉得是因为我不看低中国文化和中国文化遗产的态度,不会进行西方的文化帝国主义。我不会因为竹笛音色好听就拿来用,必须尊重每件乐器的音乐背景和历史。”

在为一部国内舞蹈剧《遇见大运河》的音乐录制琵琶

北京奥运会是他第一次尝试创作非影视音乐作品,也是他被中国认可的一个标志,一系列的国内舞台项目邀约纷至沓来。小到上海世博会上的一个用户体验项目,大到搬上国家大剧院的舞剧。虽然在国内舞台项目的受众远没有电影受众广泛,但他的音乐却成为了一个西方作曲对中国文化理解的典型。

“我忘了是谁说过,‘如果你一项工作做得太满,那么就没有多少创作的余地了’,我总是要迈出这一步,获得新的灵感,没灵感是听得出来的。”

在他家的大书柜里,装着很多关于中国文化历史方面的书籍,对于Badelt而言,能多了解它们才是是他接手这么多中国项目的真正意义。

我超级喜欢《让子弹飞》

和中国电影接触了12年的Badelt,对现在的电影问题看得一针见血:“中国电影现在最突出的问题是剧本。”他觉得除非是一部只拍给中国人看的电影,那么剧本就不该这么“本土化”,他还拿《无极》举例,“这部片子的核心内容是为中国观众准备的,但却有着一个全球化的视野,这与视觉画面无关,而关乎于影片的角色创作。不管后来人们喜不喜欢,但这部电影有着创作者的真诚,有着自己独特的声音,尽管特效有点五毛。”说到这里,他自己都笑出了声。

谈到去年张艺谋的《长城》,Badelt也颇有微词,“这部片子就是一部复刻好莱坞的产物,它的视觉效果很棒,拍得很漂亮,色调搭配也很美,但这些都不是的重点。重点在于,影中角色那么多却根本出不来,看完以后我也是一头雾水,更不用说音乐了。这部片子的每一方面都很肤浅,好像吃了三天甜甜圈、喝了三天汽水一样,有味道没营养。”

“如果你只瞄准票房去拍电影,那么结果就是这样。”他还强调说,“不要把好莱坞搬到中国来,中国不需要这些,中国自身就能拍出很好的大投资电影。所以在中国的电影里,我超喜欢《让子弹飞》,它也是商业片,但证明了用不着拿手轻轻拂过稻穗儿的那种文艺范儿在中国也能成功。”

“我在中国创作的经历时好时坏,中国现在虽有硬件条件,但也需要提高软实力和自身的知识经验,有时候我还得把自己的录音师从美国带过来。即便如此,我依然还想给中国电影写音乐,因为我想继续用音乐去讲故事。虽不想这么讲,但我必须要说的是,好莱坞已经开始畏惧讲故事了,他们现在很怕冒险。”

本期作者

哈利·波菜

非资深行外电影音乐评论人

孙新恺

国际电影音乐评论协会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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