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拉纳西

音乐
现代青年·精英版
2017年10月23日 16:09

瓦拉纳西

小力子百合

一头神牛翻腾着垃圾堆却找不到任何食物后失望的走向巷子深处,消瘦的背影被尽头的阳光笼罩。他从容不迫,朝着河边焚尸场缓缓而行,丝毫没有在意一旁准备焚尸木材的男人。硕大的天秤,粗大的檀木,炯炯的眼神和健硕的线条被阳光衬托的神圣。从清晨到深夜,每天不知会有多少具尸体,裹着绚丽的布,经过这条狭长的巷子,被抬到氤氲弥漫的岸边焚烧。一缕缕灰黑的浓烟直奔天际,那是一切苦难灰飞烟灭的盛典,而灰白色的粉末沉淀河底,一切轮回的痛苦流之无尽,灵魂终将得到解脱,与大梵合而为一。

我未曾在任何其他地方感受过这生与死的震撼。对于印度教徒们,生或死,即是终点也是起点。只有脱离了肉身,灵魂才能解脱。在焚尸场,围绕着死者的家属脸上没有悲伤,没有哭泣,我甚至目睹了一场庆祝仪式性的载歌载舞。一个口含红布的人躺在地上边滚边疯癫般的击着绑在腰上的鼓,旁边围满的人群拍着掌,声嘶力竭的雀跃着,彷佛一场疯子的盛宴。直到击鼓者突然起身,音乐开始响起,一切恢复正常。几个女人开始扭动裹在鲜艳纱丽下的柔软躯体,翩跹舞蹈间不知是对死者的吊念还是庆祝死者的解脱。

在物质与现代医学“温柔乡”的隔离下,死亡似乎离我们很远。人们对他畏惧,因他沮丧,讨论本身也变成一种禁忌。而在这里,因为将希望都寄托于来世,所以人们對于现世的苦难如此坦然。恒河岸边,横七竖八栖息着许多等死的老人,他们饥寒交迫,肮脏不堪,却默默承受,不争取,不哭泣,不埋怨,只是等待死后恒河给予的解脱。或许对于他们来说,能日夜依慰着这条圣河已是幸运。这里是瓦拉纳西,印度教最神圣的地方。据说,在世界诞生之前,就有了恒河和瓦拉纳西。

如果说待死者是消极的,那每天数以万计的朝圣者则是积极的。黎明时分,雝雝鸣雁,旭日始旦。彼岸徐徐升起的那轮红彷佛是给像着东方朝圣的人们最光明的希望。乘坐一扁舟沐浴在玫红色的晨光中,在延绵5公里的河岸边,除了宏伟的台阶和建筑,我看到了无数张虔诚的脸庞。他们双手合十,沐浴在圣水中,坚定的望着东方,澄澈的双眸中倒映着太阳。我相信那一刻对于他们是神圣的,甚至是暂时性的触碰到了自己的灵魂。或许恒河的脏于他们而言更是一种能放下肉身的虔诚。当小船经过另一个焚尸场时,看着滚滚浓烟,再回头看殷红的晨日,一边是生,一边是死,一条河水贯穿。蓦然间,我似乎感受到了恒河的魅力。

在这座色彩绚烂肮脏的城市,男人,女人,牛,神,庙,结合的严隙合缝,难舍难分。一旁是满是垃圾,乞丐,神牛的巷子,一旁是拥有一吨镀金的湿婆金庙。圣人们脸上满是白色的粉末,穿着橘红色的长袍盘地而坐,口中喃喃着经文。女人们拿着花环,虔诚的排着队去祭拜她们的神。我想,必须要放下自己固有的物质文明视角,才能理解并接受这样的混乱吧。初来印度,这巨大的反差带给我的是恐惧和慌乱,甚至嫌弃,友人戏称之为一场“爱国主义教育”。而今,在读完郭建龙《印度,漂浮的次大陆》后,出于了解,我更愿意放下自己固有的姿态去体验一切,就好像任何参禅或者瑜伽那样放下自己,不再嫌弃。甚至当拍照时被朝圣者溅了一脸承载一切的恒河水,也没那么介意了。当我看到一对中国夫妇被眼前的脏乱腐臭而震慑住,脸上呈现出极其复杂的神情——怜悯,鄙夷,优越,恐惧,不禁笑笑,他们始终是没有放下自己的视角啊。而后,清高之余不禁自嘲自己的讽刺,泛舟之际,当导游问我要不要也跳进河水进行一次洗礼后,我也是惶然的拒绝了。

很庆幸旅馆就在恒河岸边。每天黎明前就能听到河边传来幽幽的音乐,以及神秘谦卑的诵经。每晚一次的恒河夜祭更是庄重神圣。据说,这个传统已经维持3000年之久,在印度教传统音乐和鼓声的伴奏下,身着华丽神服的祭司们吹着法螺,手持蛇灯,塔灯,佛尘,祭奠着对恒河的崇敬。来自印度各地的教徒们人声沸鼎,挤满了岸边的石阶,河边的游船。信徒们拉着绳索敲响祭台上面的钟声,彷佛是追寻自己的感恩。更有无数的人们点亮花灯,让河水承载他们美好的心愿。望着黯黑的河面上点点星火,思绪穿越时空回到远古的时代。不知什么时候起,在这片大地上,有一群信仰灵魂的人。他们相信,世界本是一片虚无,只有一个灵,称之为梵。因为某种原因,灵开始物化,于是有了原子,有了物质,有了我们。而贯穿一切物质本身的始终是灵。痛苦也因为物质的开始而开始,所以终极的意义就是回归到最本质的那个灵,从而达到一种永恒的状态,这种永恒,就是终极快乐的定义。当毕业于贝拿勒斯印度大学哲史专业的导游缓缓的跟我讲着这些深奥的理念时,我不禁想到了宇宙大爆炸,想到了量子物理,想到了热力学第二定理,那些通过研究物质本质所得出的结论竟和这古老的截然相反的哲学如此相似。

现实,对于一个虔诚的印度教徒来说,是一场幻境。正是因为这样的理念,以及它对于这个国家现代化的侵蚀,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里神庙多过厕所,穷人永远只能是穷人,出租车司机永远在绕道,火车站永远有赤身裸体的孤寡老人,更有数百万极度苦行的耆那教徒。震撼之余,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源于印度人对时间,生死,现世的不在乎。叔本华说过“印度人是比欧洲人更有深度的哲学家,他们对于世界的理解发自内心,而不是出于外在的智知上。” 公元前三世纪,希腊驻印度孔雀王朝的大师麦加斯蒂尼写道。“ 婆罗门们不断用一种欢乐的语调谈论着死亡,对他们而言,生命是帮死亡预作准备的一种幻像而已。”这句话,直到今天,我依然觉得震惊。

或许这样的哲学跟现代化背道而驰,可对于我,这就是世俗生活间隙中重要的精神驿站。当我漫步在20公里外的鹿野苑,遥想着眼前的废墟曾经是一座40多米高的宏伟殿宇,2000多年前,释迦摩尼就是在此终于找到了他的第一批信徒,五个苦苦思索的待者,从了成就了佛教三宝佛、法、僧的大统不禁感慨万分。婆娑着烈日下的断壁残垣,追溯时空。1500年前,不知玄奘带着信仰千里迢迢从东土大唐初来此处时是否有着同样的感概。我的灵魂也在这穿梭于时间空间的情愫中所震撼。据说,玄奘来此逗留7年之久,而当我看到一切关于此地记载的文献都出于这位中国人,民族自豪感油然而升。

离别之际,我再一次被司机每经过一个寺庙就祷告的虔诚所打动。两天的精神之旅让我陷入沉思。为什么世间那么多信仰却依然止不住杀戮?为什么物质文明带来的更多是不开心与寂寞?这可能是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但教徒们一张张平静安宁的面孔在我脑海挥之不去。我想,印度教与其说是一种宗教,不如说是一种哲学。它既没有一本类似圣经或古兰经那样的典籍,也没有像耶稣或者穆罕默德那样的领袖,更没有太多的教义。他混乱无章却包容大千,三千三百万个神象征着曾经多元文化的大统,而寻灵,归灵则是他们统一的目标。当我问导游为什么会有如此不公平的种姓制度,他告诉我,就像任何人世间不公平的欺压,都来自宗教世俗化,政治化的一个恶果。正如基督教最终成了罗马教皇政治的工具,最终有了十字军东征的暴行。而如今的穆斯林以圣战之名的恐怖主义,彷佛一场可怕的轮回。宗教最初的本质,始终是一种属灵的归属。

趋于人性的太多共性,我愿意相信灵魂的存在。印度教对我来说就是全世界宗教里杂质最少,最质朴,最纯粹的一种寻灵主义。我既没有足够的智慧去参透他的奥秘,也没有心灵强大到足以抛开现代社会,去直面太多的贫穷和死亡,我只希望可以小心翼翼的守护心灵,不让它变得麻木。

当飞机缓缓飞起,离开这座鲜艳肮脏的城市,用尽最后的眸光俯视它,我很庆幸我目睹了这一切。或许,我离自己的灵魂又接近了一些……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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