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人民的名义》大火，连《万历十五年》都跟着沾了包，自媒体同道忙不迭地借事说事。可看到41集，三解实在有点难以下嘴了，不是因为里面越来越浓厚的政治味儿，而是政治味儿都不对味儿了。
刷了新电视剧之后看老电视剧，三解又刷了一遍1995年拍摄的《无悔追踪》。
这是一个简单的故事，1949年北平解放，进城的片警肖大力（刘佩琦饰）发现了一个教书匠冯静波（王志文饰）很了解兵器，怀疑冯静波是潜伏的国民党特务，开始了长达40年的追踪。
▍《无悔追踪》VCD的封面
这部电视剧里，有镇反、有三反五反、有反右、有文革、有反精神污染，一场接一场的运动，无缝衔接老北京胡同旮旯里的市井风土，破烂的大杂院和皱巴巴的衣裳，让并不惊险刺激的追踪与反追踪过程，显得不那么寡淡。
戏里的正面角色肖大力，一直没有洗刷掉基层进城干部的底色，知识贫乏、立场坚定、同情底层，这样的人物，在20年前的现实中，并不鲜见。
精神和肉体的折磨，在他们的逻辑里是一种考验，组织不会冤枉自己，自己的清白洗刷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即使是发妻悬梁，肖大力也把痛苦埋在心底，连一句造化弄人的感慨都不会有。
文化大革命中，肖大力也成了被砸烂的公检法，蹲在牛棚里的他，仍然笃定，自己虽身处困厄，精神上依旧比“狗特务”冯静波高贵，哪怕22年间，他没有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证据足以坐实冯的嫌疑。
面对冯静波的探望，他胸中燃起了烈火，只身潜逃到冯静波的老家外调。
同样蹲进牛棚的当地县委书记当着他的面，批评自己的公安局长：你看看人家肖同志，和我们一样面临身不由己的困难，心里想的还是工作，还是革命。你看看你，同样是共产党员、公安干部，动不动就跳井。
▍电视剧《无悔追踪》剧照
在那个时代普遍的价值观下，“跳井”，都不是一个合格共产党员干部该做的事情，反省、承受，才是应当应分的义务，如若不然，则是自绝于人民。
反观《人民的名义》中的侯亮平，同是追踪与反追踪，当被发小蔡成功举报贪腐之时，他对于组织、法律、人民的信仰，外化为对并不违反组织原则的调查的忿恨，在他的表述之中，有一种强烈的对抗逻辑，就是：“我挨整了”。
▍面对纪委调查组要问他7个问题时，侯亮平的回复
同样是“正面人物”，对于忠诚与信仰理解的变化，对于“我”在组织中的角色的认知，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深挖思想根源的律己，到不言而喻正确的律人。
或许有人会说，侯亮平问心无愧，凭什么不能和这些“居心叵测”的审查者甩脸子？
那么请注意，当肖大力从一个抓特务的英雄警察，被自己的同志以革命的名义定性为代号5182的“台湾特务”时，他花费的半生光阴，就问心有愧吗？
现实就是如此，区区20年间，“正面角色”的道德观，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宗教式的自我批判和反省，成为过时的黄历，对于组织的信任，成为纸上、嘴上的信条。
哪怕是侯亮平这样一个“正面人物”，对于“组织”和“组织中的人”也分得门儿清，组织中的人，自然而然地分成“自己人”和“其他人”，这种变化，不得不说是社会的必然进化。
无怪乎随着剧情的推进，越来越多人对于侯亮平夫妇“何不食肉糜”式的政治正确难以下咽，原因恰恰不是编剧大人恣意感慨的世道人心的沦丧，而是无法与人民“共情”的尴尬。
过往，组织中一份子的自处，具备强悍的伦理感染力，而今，伦理的解释不再由组织独有，只能以反穿内裤的“超人”和组织嫁接，构成新时代的包公剧，向劳动人民伦理看齐的时代渐行渐远，具备超能的为民做主的新制度仍未成型。
20年，名义没怎么变，人民却变得太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