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
“小钟的歌每一首都是一个故事,一段记忆,一段旅程,用色彩表达出来便是一幅很有意境的油画风景,色调和谐光感浓郁,有冲击力却不会刺眼,主调为暖黄色的画面上出现几点淡淡的冷紫做点缀。”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有那么一拨人,他们离开家乡,带着吉他和自己写的曲谱,怀揣着音乐梦想,只身来到北京寻找归属地。彼时的钟立风就是其中一员。1995年,20岁出头的他告别了浙江老家的歌舞厅,却在北京的酒吧里一唱就是好多年,直到因机缘巧合结识了宋珂,在2004年签约了内地最具影响力的唱片公司“太合麦田”,成为麦田系最具人文精神的艺人。有人说钟立风是幸运的,但在签约之前,钟立风就已写出了大量优秀词曲作品,包括《再见了,最爱的人》等经典校园民谣歌曲。十年漂泊的历练,青海牧羊、都市行吟,从小镇到城市,从城市到青藏高原,直到再度回归都市,一如凤凰涅槃。签约麦田后,钟立风心中那一抹永远挥之不去的阳光使他成为了麦田音乐品牌的新“红白蓝系列”的白色象征,他的民谣一如其人的干净、单纯,却又不失他自己所特有的力量——生活的、诗性的、平和的力量。如今,钟立风已发行了五张音乐专辑,出版了四部文字作品,热爱旅行、阅读、电影的他,被称为中国最具文艺气质的民谣歌手。
采写_陈梦圆/编辑_叶芷君
“被追捕的旅客”
大象音乐:您早年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live house里弹吉他唱歌,而现在更多的是走进音乐厅演出,这种变化给您带来什么感受?
钟立风:在livehouse的那段时光对我来说是一种体验和享受,因为和观众距离比较近,当时写的音乐也接近自己当时的心境。而在音乐厅演出很适合民谣这种音乐形式,民谣需要一种安静的聆听,虽然它会有让人兴奋的部分,但主要的还是一种宁静的感觉。音乐厅音效做得好,除了音乐本身带给你内心的撞击以外,音响也能加分。我觉得每个阶段都有自己享受的部分,这就够了。
大象音乐:这次您来广州逛下来,有没有哪里激发了您的创作念头?
钟立风:我走到西关老街,那里有很多骑楼,我就感觉到当地人的生活,跟我在北京或者其他地方看到的真的不一样,那些老的建筑很有岭南特色,就像跟生活融在了一起。会不会有一首歌出来我不确定,但那里确实给了我内心一些宁静,一些激动,可能这就是旅行的奥秘。有时候我走着走着,突然就有一句旋律冒出来,我就会赶紧拿出随身带的笔和本子记下来。
大象音乐:您第四部文字作品《短歌集》在签售时,您在微博上说这本书是您迄今为止最漂亮最具可读性的书,为什么这么说呢?
钟立风:最漂亮是因为里面有些插画,是我的一个女歌迷设计的,我的那张《欲爱歌》就是她设计的,我看她画得很好,所以出《短歌集》时我就找到她说,请你帮我画画吧,版税我们一人一半。后来她答应了,我真的给了她一半,因为里面很多画真的很漂亮。最可读性是因为书里都是很零碎的小片段,翻到哪就能从哪开始读,里面有些故事很好玩,有些短句也很有意思,比如有句叫“她用沉默呼唤你”,两人相爱的话,不需要说什么,就能感受到彼此,这是很奇妙的感觉。有个歌迷特别理解我,送给我一个印章,上面刻了一句话,叫“风吹哪页读哪页”,我很喜欢。
大象音乐:新专辑的名字叫《被追捕的旅客》,从名字上来看,主题也是和旅行相关的吗?
钟立风:我觉得可能跟“时间”相关吧。我们每个人总是被时间推着走,在被追捕的同时其实也在追捕着别人。也可以说和旅行相关,我们每个人的一生都可以比喻为一场旅行,就像买了一张车票,你不知道哪站,自己突然就想下来走一走,匆匆忙忙告别一些人一些事之后又去到另一个地方,整个人生好像跌跌撞撞的,很难得到一份从容。这张专辑就想表现这样的感觉,也不想给它一个特定的主题,最主要是让听众自己去感受这里面的气质,不同的听众感觉到的也不一样。
“做音乐一旦坚持就不是自然的了”
大象音乐:之前您的两张专辑《欲爱歌》和《像艳遇一样忧伤》都找了柳森老师来制作编曲,这张新专辑您选择了和您的乐队博尔赫斯进行合作,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呢?
钟立风:真正的民谣作品,它就算用上了华丽的交响乐队在音乐厅演唱,也不会因为编曲的不同而改变它的民谣气质。前两张专辑之所以找柳森来做,是因为那两张专辑有一些古典和欧洲的气息,柳森恰好是学古典乐的,从小弹钢琴,我跟他说这专辑里有法国的元素,也就是手风琴啊节奏方面的东西,柳森也比较擅长。而这张新专辑从名字里就知道是比较直接的,简洁的,所以再有古典的元素进去的话会不会破坏原有的感觉呢?而且我也很久没跟我的乐队合作了,所以把他们重新找回来,每首歌都是五个乐器,吉他、贝斯、鼓、手风琴这些,听起来从头到尾也有个连贯性。
大象音乐:说到您的乐队,据我所知乐队成员也不都是全职玩音乐的,比如手风琴手就是在银行工作,那平时排练时间容易协调吗?
钟立风:我们有演出或者录音的话,排练每周能保证到一两次,更多是周末的时候排练。这是我希望的一种状态,我不喜欢说因为音乐我们要放弃多少,不管做什么,最主要的就是轻松,如果你老是绷着,觉得有什么压力,是做不好事情的。所以事先我都跟他们说,不要说什么要苦苦坚持,为了坚持做这个的话咱们就解散。做音乐不用坚持,一旦坚持就不是自然的了。而且我相信每个人在做自己事情的时候,也是在积累自己对音乐的理解,在将生活当中每一个细节所获得的东西投入到音乐里。
大象音乐:您新专辑的第一首歌《读诗远足》来自于诗人于坚的诗,您之前有首《镜中》也是改编自张枣的一首诗,您有没有想过专门出一张专辑,全都是为一些优美的诗歌而谱曲创作呢?
钟立风:诗歌本身是有它的音律的,有些恰巧碰到了,我觉得也是种缘分,旋律就这么流露出来了。目前我谱完曲的诗歌除了这两首以外,还有个诗人叫侯马,给他谱写了一首,还有个江南的诗人叫庞培,这些诗人都是我刚到北京时就认识了,那时候喜欢读文学杂志,都是以文字的方式认识的。还谱写了博尔赫斯的,谱写了西班牙一个诗人叫卢贡内斯的,还谱写了俄罗斯导演塔可夫斯基的《父亲》的一首诗作《昨日我从清晨开始等待》,收录在新专辑里。我想如果接近十首的话,是打算出一张这样的专辑的。
大象音乐:真好,很期待!看您以前的作品,除了读诗和旅行以外,您是否也会从电影中找到灵感?
钟立风:是的,以前北京有盗版碟的时候,我就经常坐着公交去很远的地方淘自己喜欢的导演的作品,那些时光确实会改变人的内心,形成自己的审美和判断。比如我读到卡尔维诺的《弄错了的车站》,就觉得我想写首歌,旋律直接就会找过来。看到《再见,孩子们》,就觉得这个名字太吸引人了,甚至我还没把电影看完,旋律已经形成了。还有《野草莓》,我非常喜欢伯格曼,当时在北京和朋友开了一家咖啡馆就叫野草莓。包括《疯狂的果实》是日本的一部电影,讲了两兄弟同时爱上一个女人,然后在火车站三个人相逢,我觉得这种画面感确实能刺激到人。歌曲的产生常常是因为内心有一种情欲在流动,但歌曲写好了,情欲可能也释放了。
大象音乐:您有没有比较偏爱的电影类型或电影导演?
钟立风:我特别偏爱的电影类型是早期五六十年代,甚至三四十年代的欧洲者搞笑的很不一样,那些电影作品画面呈现出来非常干净简洁,它很多东西都埋藏着,第一次你不会完全看透,第三遍第四遍你才会看清那个画面感,就像读书一样。当然现在这个年代也有很好的作品,也应该与时俱进,但我觉得以前的东西到了一种精神层面。比如我喜欢的一个德国导演叫法斯宾德,他活了不到四十岁,吸毒,双性恋,不停地创作,简直是把生命燃烧掉了,但是他拍了无数的电影作品,每一部都是精品。我觉得他们的审美和精神到达了一个地方,不会去迎合市场。
“音乐最重要的是暗示”
大象音乐:您会不会觉得音乐也这样,早期的更经典,现在的就没以前那么容易引起共鸣了?
钟立风:我觉得只要是好的作品,现在还是会有很多人听的。当然现在听歌渠道多点,出来的东西也多,很多人听一耳朵就过去了,这也是因为现在的人耐心不够。就我自己的歌来说,第一遍能听出来旋律比较好或怎样,但里面埋藏的暗示和隐喻,是要听很多遍才明白的。所以我有时看到歌迷给我留言说哪首歌他们循环反复听,我觉得蛮开心的。这就像大浪淘沙一样,真正的好的作品是通过时间的洗练、光阴的流逝还能够呈现出来的,我相信自己的作品能留下来,也相信自己的创作能一直持续下去。以前也会担忧自己会不会有天写不出东西来了,但后来发现,只要生活继续,自己有爱的能力,就能够写出东西来。
大象音乐: 对您而言,怎样才能用心做出好作品呢?
钟立风:首先肯定是要活得明白。周易里有句话叫“明象位立德业”,就是说你要明白整个时代是怎样的,你又处在怎样的位置,充分了解自己所能做到的事情有哪些,才能明白自己要追求的是什么。后来一些年轻人向我们取经,我就跟他们说如果坚持不下去就回家,至少我没有在坚持,我是自然而然的,如果真的有一天我写不动了,我就顺其自然。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也要积极进取,要保证一定的阅读,抱有对生活的渴望。有时也会不可避免地掉入情绪的低潮当中去,我去年有半年的时间都沉浸在悲观的情绪中,但是我勇于剖析自己,把不明亮的东西找到,如果连根拔不掉,至少要让太阳照到它。
大象音乐:您现在的人生态度肯定和您读过很多书,有很多生活的积淀有很大关系。
钟立风:古人总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古人说的很多都是有道理的。在周易里有一卦叫“咸卦”,“咸”是“感”字去掉下面的心字,但那个“咸”恰恰是讲彼此间的感应的。为什么不叫“感卦”呢?古人早就明白了,特意把心去掉,是让你不要那么刻意,不要有那么多功利心,让你坦然地去做一件事,去感应和爱人朋友之间的关系。一个人做歌手,肯定不是说写几首歌就完了,还是要不断地丰富自己,让自己内心变得更富足,然后再想要不要写首歌给大家听。
大象音乐:从您早期的红白蓝时期一直走到现在,您觉得在您的心态上、作品上有什么改变?
钟立风:我觉得改变都是默默的,现在让我去唱一首我很早写过的歌,感觉肯定不同。以前我是歌里面的那个人,我肯定很激情饱满,现在再唱,感觉是在唱另一个孪生兄弟的东西,心态会平静很多,会把激情唱得更深。就好像大海一样,我们只看到了它的波涛汹涌,但它的波涛其实是由下面的暗涌决定的。作品的话,现在大家提起我,讲得最多的还是那首《在路旁》,这一点让我喜欢也让我有点悲伤,因为这是那个年代的作品,很多人还把我停留在那个阶段。其实我觉得音乐最重要的是暗示的部分,不会开诚布公把所有东西都讲出来,《在路旁》其实是把我所有的心情都讲出来了,不够成熟。后来像《欲爱歌》、《澜沧江》、还有《热恋吧,姑娘》这些歌,其实都是有一部分隐藏的情感。所以某位作家说过,“一半比全部还要多。”
大象音乐:老狼在一次采访中,称20年前那个产出过很多经典校园民谣的黄金时代为“最后的纯真年代”,您是否也觉得现在的歌没以前那么纯真了呢?
钟立风:关键是要弄明白什么是纯真,就好像痛苦和欢乐,白天和黑夜,是没有明确的界限的。我在《短歌集》里写过一句话,“你有多少少年时的纯真,就有多少成年后的欲念,而纷纷欲念里依旧闪耀着少年时纯真的光芒。”纯真不只是少男少女,风花雪月,那样太简单了,我们要在欲念里去找纯真。老狼说的当然也是对的,但我不会这么去说。不是说表面的唱完就完了,就像“点上一根烟,模糊了你的脸”, 好像是很简单的词句,其实里面都有没有说明白的部分。纯真依然存在,只是呈现得更隐喻了。
“好的民谣需要返璞归真”
大象音乐:现在虾米上有一些很火的民谣歌手,像宋冬野、马頔、好妹妹乐队,您有没有听过他们的歌?
钟立风:多多少少听过吧,像好妹妹乐队出了专辑都会寄给我,朋友圈他们也会转,我也会去听一耳朵。这些年轻人确实很谦虚,他们火肯定是有他们火的原因,但说实话,他们的音乐肯定不是我很喜欢的类型吧,不好去评价,我觉得还是需要累积吧。像周云蓬的音乐,不是说我跟他认识的时间长,但是他的作品,比如“绣花绣的累了吧,牛羊也下山喽,我们烧自己的房子和身体,生起火来”这样的词曲出来,还是可以感受到作者的内涵和底蕴。
大象音乐:您觉得周云蓬和好妹妹的作品上呈现出不同的主要原因是什么呢?
钟立风:我觉得一个作品的形成肯定是自身生活的体现,阅历的体现,审美的体现。周云蓬对生活、对古代诗词都有自己独特的理解,好妹妹肯定也有他们自身的理解,都很好,但真正的好的民谣确实需要沉淀,需要累积,需要长途跋涉后的返璞归真。
大象音乐:周云蓬以前多是在北京演出,但现在常常去绍兴这些地方,也在大理买了房子,还有很多民谣歌手也开始南下了,比如杨嘉松就定居了香港,又在珠海开了个酒吧。您会有南下发展的打算吗?
钟立风:我觉得大家之前之所以去北京,并不是说北京才是民谣重阵,而是因为北京有很多唱片公司。现在做一个东西不需要以前那么复杂了,周云蓬在大理想做个东西,也可以通过网络传给北京的朋友,网络提供了很多便利。虽然北京我呆的时间有点长,我也想过回浙江老家或者来广州也不错,但北京还是很好的,它有它自身的包容度,能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如果某个城市好,我可能会住上一段时间,但还没有离开北京的打算。
大象音乐:您多次说过,好的民谣会让人觉得温暖,您觉得喜欢民谣的人有没有一种共性呢?
钟立风:现在听民谣的人比以前多了,谈论的也比以前多了,但听民谣的人除了喜欢这种形式以外,是不是还有别的呢?喜欢摇滚的人,给人一种很有个性的感觉,那喜欢民谣的人,我觉得他们身上都有一股情怀,他们不仅是想听民谣,其实是渴望过一种像民谣一样的生活,就是很随意,很简洁,很朴素,但不是草根,是一种既朴素又高贵的,甚至是不合时宜的生活。
大象音乐:最后一个问题是代表您众多的粉丝朋友来问的。很多喜欢您的朋友会去您的豆瓣小站上大段的留言,或者提出一些音乐上的建议,您会看吗?有什么话想对粉丝朋友说?
钟立风:会看,我有时间都会去看,但建议的话,我可能不太会去采纳,我还是会忠于自己的想法,但我理解他们。我想把我喜欢的两句诗送给大家,“我选择读其诗,诵其书,而不必其识人。”我希望大家还是通过我的音乐和文字来认识我。谢谢!
大象音乐记者手记:
第一次见到钟立风是在音乐厅,他来参加一个关于民谣的讲座,穿着一件妻子穿过不穿的墨绿套头毛衣,配一双姜黄色系带鞋,文青范儿十足。那个下午我并未与他进行交谈,数日后在音乐厅与他再度碰面进行此次采访,他竟一下认出我来,甚至还记得上次我戴了一顶帽子。这次他来参加校园民谣二十年的演出,事先与他约定了一小时的采访时间,但当天因为彩排等原因时间有点紧,他得知后,主动提出将吃晚饭的时间贡献出来,饿着肚子完成了我的采访。以前听钟立风的歌,不管当下心境如何,总能收获一份温暖,仿佛心头流过一股暖流,而这次有幸与他本人亲身接触,同样给了我莫大的感动。这位被称为中国最具文艺气质的民谣歌手,在细节中处处透露着他的真实,他的纯粹,言谈举止间,都能感受到这个人淡然而又丰富的内心,和民谣歌者所独有的气质情怀。